夜行黄沙道 187
“殿下乃是先帝之子。”
“太后将殿下抱到宣德宫,也是因此。”
元凌看着桃夭。
大吉殿很静。
静到能听见人压低的呼吸声。
这殿中,认得桃夭的人不少。
宣德宫的大宫女,太后的心腹。
然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,桃夭乃是天帝元安放在宣德宫的耳目。
但是元凌知道。
桃夭看着元凌。
她想元凌一定知道自己的另一重身份。
不知道也无妨,无论是太后的心腹宫人,还是天帝的耳目,都足以让元凌心生疑虑。
“凭据呢?”
元凌问道。
“若连妃娘娘肯言。”桃夭深深伏下身去。
元凌嗤笑一声。
他看着伏在地上的桃夭,说的每个字仿佛都带着冰碴子:“最迟到明天,满天都都会知道,我是先帝之子。”
“不管是不是真的,都是真的。”
凤衍与林筱心对视一眼,两人深深埋下头去。
宁王怒了。
这么多年,凤衍也算是看着元凌长起来,当真没见他发过怒。
这一回,是真触了宁王逆鳞了。
整个大吉殿人人埋首,只恐连呼吸都太大声。
这是天子之威。
“黄玉。”
“奴婢在。”黄玉连忙躬身上前。
“交给你。”元凌仍旧冷冷地盯着伏在地上的桃夭,“不管用什么法子,给我找出来背后的指使。”
桃夭猛地抬头。
元凌淡淡地笑了。
“从什么地方来,怎么到的天都,见了什么人,说了什么话,给我一点点的查。”
他笑了一声。
“我倒要看看,是哪个英雄好汉,给我送这样一份大礼。”
“是!”
元凌这才回头,看了一眼凤衍。
凤衍心里打了一个突。
“凤相。”元凌看了他一眼,又看了一眼元进与林筱心,道:“这种小事,也值得兴师动众?”
“臣驽钝。”凤衍深深弓下腰去。
听着外头声响,元澈赶紧往外跑,二门外差点与进来的元凌撞个满怀。
“你慌张什么?”元凌一面扶着他一面道,“多大的人了。”
元澈松口气,一面跟着往书房里头去,一面道,“我听着消息便来了,又不能进宫去,你又不回来,快急死了。”
“天天的一大摊子事儿,你见我这一阵几时早回来过?”元凌一面走一面道,“你六哥来了没有?”
“外间等你呢。”
元凌听元澈这样说,便叫小宦去请元洳去书房。
元洳进了书房,劈头便问:“到底怎么回事?这才半天的工夫,全天都都要传遍了,说你是先帝之子,父皇当年篡位,而今天道昭昭太子又到了你手上。还有什么乱七八糟宫闱秘闻,说什么的都有,父皇生性多疑,这么乱糟糟的传下去,册封大典可只有十来天了!”
“我在外头也听了些流言。”元澈在下首坐了,“也巧了,正是下朝开市的时候,登闻鼓一响,全天都没有不知道的了,起先还打听什么人告御状,接着便传起来。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,这才多点儿工夫。”
“早就计划好了的,怎么可能不快?”元凌淡淡地道。
“我猜度着也是早就等着了。”元洳叹气,“只是现在一堆的在传,要追根溯源也不容易。酒坊茶肆传的最快了,这也没法子封口。”
“不用封口。”元凌手指在书案上敲了敲,“随他们传去。”
“这……”元洳和元澈对视一眼。
“随他们传。”元凌道,“坊间说什么并不重要。”
“那……”元洳问道。
“坊间不重要。”元凌看了元洳一眼,又看了元澈一眼。
坊间不重要,父皇的态度才重要。
“那人说的都是假的,是吧?”元澈问道。
“你是傻子?”元洳看了他一眼,“要是她说的是真的,四哥再有十来天就册封太子,皇位名正言顺到手,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去敲登闻鼓弄这么一出,把四哥推到一个两难境地里?若四哥真的是螟蛉子,揭穿了身份只能叫父皇防备,眼看到手的太子没了,疯了吗?而且去敲登闻鼓,生怕人不知道,她要是但凡有一分真为四哥想,就该悄悄的来这里找四哥说清楚。”
“可是若是来了我这里,我万一直接灭口了怎么办?”元凌笑了一声,“或者叫我府里头的父皇耳目知道了,将她灭口了怎么办?若是悄悄的,不管我信不信,父皇起了疑虑,那我和父皇之间的的问题,也是要悄悄的,那还起什么风浪?父皇卧病在床,朝政暂在我手里,我眼看着就册封太子,为什么要把这事儿捅出来?”
“这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。”元洳点头,“哪怕你不信,外头这些传言已经起来了。——而且父皇多疑。”
父皇多疑。
“无妨。”元凌摆了摆手。
“往父子情份上动手,我倒是想知道是谁。”
元凌手里的茶盏“砰”的一声掉到地上,碎了。
别的他可以不往心里去。
这个不行。
“谁得利,那便是谁了。”元澈道,“我猜是老八。”
“这个还用你猜。”元洳道,“只是他如何弄出来的桃夭?我记得桃夭不是祖母去后就去了感化寺。”
“从感化寺弄出来,送来天都。”元凌道,“一路上,没人知道,感化寺也不知道少了人。”
“能耐挺大。”元澈点头,又问道:“我记得魏姑姑殉了,她不也是大宫女?”
“父皇留了她一条命。”元凌道。
“那她是父皇的人?”元澈恍然,忍不住又叹道:“祖母那里都能插的进去人。”
“你四哥这里只怕也不少。”元洳哼了一声。
元凌笑笑。
“谁?”元澈好奇心起。
元凌看他一眼。
“话多。”
他府里自然不少。
若不然,张怡春一来,那本《旧臣录》怎么会跑到他的案头上去呢。
父皇为何对他放心?
不过因着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子低下。
李会成悄悄进来。
时辰不早,但是元安并没有睡下。
药吃了两回,他睡不着。
“如何?”元安问道。
李会成叫人都下去了,才将大吉殿中的情形慢慢说了。
“交给黄玉了?”
元安一怔。
“是。”李会成道,“只说不管什么法子,只揪出幕后主使。”
元安一时懵住,半晌才道:“他可去莲黐宫了?”
“并没有。”李会成道,“只说凤相小事也值得兴师动众的,然后就走了。”
黄玉接了令拖走了桃夭,剩下凤衍林筱心和元进在大吉殿里面面相觑。
他在外头看的都不大信自己听见什么。
宁王就这么走了。
回来承天殿,说陛下吃了药睡下了,宁王便去了中书省,和张志同席吃的饭,接着把今日剩下的事儿问完了便出宫回去了。
李会成直到元凌回了府,这才回来禀报。
“你说,”元安沉默了半晌,才道,“他这是信了,还是不信?”
“该是不信的。”李会成路上已经琢磨了一路了,“殿下怎会信这些胡言乱语?桃夭说完了便叫黄玉拉去暴室了,黄玉的手段陛下放心。”
元安想了想,才道:“记着和小三说,别把人弄死了。”
若是死了,仿佛杀人灭口一样。
“是。”
“凌儿生气了?”元安又问。
“是。”李会成道,“回去书房里摔了茶盏。”
元安笑了。
“十一在他府里头?”
“梁王殿下下了晌便去了,等了一阵子。”
“关乎老四,他向来跑的急。”元安笑了笑,“老六呢?”
“才刚去。”
“总算是有两个兄弟帮着他。”元安点头,“叫礼部上紧着些,别耽误了册封大典。”
“是。”
李会成躬身道。
元安看着李会成退下去,突然道:“你等等。”
“陛下。”
元安迟疑了一下,问道:“太后没的那天,桃夭也在跟前没有?”
李会成怔了怔。
“该是……”他仔细回想着,“里头都退出去了,该是不在里头。”
元安点了点头,道:“你去罢。”
等到李会成退下,他才真正长长呼了一口气。
这孩子,是他最省心,最放心的孩子。
最省心,也最可怜。
最叫人心疼。
元凌换了太子衮冕,从外头进来。
“外头准备好了?”元安问道。
“是。”
元凌伸手扶着他,慢慢走出去。
从百官的仪仗中间,走上高台。
今日大吉,当祷祝祖先,册封太子。
凤衍展开诏书,元凌跪拜。
“储贰之重,式固宗祧,一有元良,以贞万国……”
声音渐渐远去,元安低下头,看见元凌按着他的手抬起头来。
“……美业日隆。孝惟德本,周於百行,仁为重任,以安万物……”
元凌张开嘴,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元安看着自己的手上,握着一柄匕首。
匕首插在元凌的胸口,血一滴一滴的滴下来,滴在他的脚边。
“职兼内外,彝章载叙,遐迩属意,朝野具瞻,宜乘鼎业,允膺守器。可立为皇太子。所司具礼,以时册命。”
凤衍的声音又大起来,册封诏书应该是念完了。
“轰隆”一声雷声,大雨又下起来。
李会成过来扶着元安,道:“陛下,该回去了,可别淋着您。”
元安叫李会成扶着,下了高台。
他突然回过头去。
那高台之上,元凌孤零零地躺在那里,雨水混着血从高台上淌下来,在他脚边积出一个黑红的水坑来。
他死了。
被自己的父皇杀死了。
“陛下,陛下!”
元安猛地睁开眼。
“陛下,您魇着了。”李会成低声道。
元安怔了半晌,这才发觉是一场梦。
外头轰隆隆的雷声,是又下雨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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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子诏书抄的李二凤的φ(>ω<*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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