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行黄沙道 72
消息还没有传回大魏,元凌等人已经回了金川。
魏月娥控着马,紧跟着小队前行。
她这一次出来,犹如在梦里一样。
老师竟是奸细。
他们走迷了路,却摸去桑贝子城杀了柔然大祝。
老师说有大神通的大祝,竟然叫宁王殿下一剑便捅死了。
她当时跟在王盛的后头,还好看呆了的不止她一个。
那有天地之能的大祝,死的不止简单,还没有尊严。
就赤裸着被塞在皮袋子里,在马背上驮了几日,然后被扔在了野外。
要不是天气严寒,这几日下来,大祝的尸体早臭的没法近前了。
竟然和寻常尸体没有差别。
宁王殿下还随手给弄了个玄虚,也不知道能不能哄过柔然人去。
不,一定能哄到柔然人。
元凌将手里的两个戒指,随意往半空里一抛,又接住。
大祝那蕴藏着神秘力量的戒指,在他手里和个玩具一样。
前面已经看见金川的城墙。
“殿下!”
高军早得了消息,急匆匆从城里迎出来。
远远见了元凌,也顾不上什么冒犯了,冲上来一把抱住,这颗心才算落下在肚子里。
一去快一个月,另一队从西边绕去巴彦接头的已经回来,只说巴彦那边并没有宁王的消息,高军吓得当时便坐在了地上。外头下了大雪,要是遇上草原上游荡的野兽,他们都不敢想会是个什么情形。与郭平振等人商量了先将消息捂住,越等便越是心惊又心凉,咬着牙撑着,只要等不下去的时候,总算是盼回来了。
“路上迷路了,耽误了时日,巴彦也没去成。”元凌叫他勒的差点喘不上气来,眼见着高军一脸眼泪都蹭到自己衣服上,刚要嫌弃,又想起来这衣服已经近一个月不曾换,蹭便蹭了罢,也不知道这衣裳和那脸,到底哪个最脏了。
“您可是要吓死我们了。”郭平振上来行礼,高军这才放开元凌,自己不好意思起来,抹了一把脸上前行礼。
“有王盛在,放心。”元凌笑道。一面吩咐其他人就地解散,一面让属下们簇拥着往回走:“有什么紧急的事务没有?”
“有紧急的,等您这快一个月才回来,也早就晚了。”郭平振嫌弃道,“殿下,千金之躯坐不垂堂……”
元凌看他一眼。
“您看我也没用。”郭平振道,“先把您王爷的身份放在一边,只说您是主将。您只说,有哪家主将,会扔下这一大摊子,自己跑去当哨子?要有下次出战,您是不是还要自己去当先锋官冲锋陷阵去?”
“你怎么这么能说呢?”元凌道,“到底你是主将还是我是主将?”
“您怎么好说您是主将?”高军也道,“您这一出去将近一个月,您可知道我们在家快要吓死了。”
“我知道了知道了,”元凌无奈,“我知道了还不成?既然没大事,叫我回去先打扫一下行吗?打扫完了再念叨不成?”
“早去告诉李胜儿了。”郭平振一顿,又道:“只是殿下,营里却是当真有件事须您决断。”
“怎么?”元凌问。
“今年的粮草,九原那边拨的少了四成。”郭平振道。
“四成?”元凌停下看了他一眼。
“是。”郭平振也说的平常,“去年还只扣下一成,显见的是去年给了他胆子,今年越发的嚣张起来了。”
“你押回来了?”元凌重又往住处走,一面问。
“数的数不够,我哪里肯接?”郭平振道,“管军需的施伟叫我先签了押回来,我只说数不对押回来殿下非打死我不可,空手回来了。”
“行。”元凌也不意外,一点头:“我明天去九原。”
“您歇一日?”高军忙道:“现在粮草也还够了,稍微的歇个一两天也不打紧。”
“不用。”元凌道,“不是早叫你们查过那姓施的有什么产业?有粮铺没有?”
“去年就查清了,结果没用上。”郭平振笑道,“今年我一看这情形,从大营里出来便带人去问了。他不是殷理的连襟嘛,九原这一带的粮铺子都有他的股,自家名下的有,今年又多出来两间铺子,一间布店,一间粮店。”
“明天带齐人。”元凌笑了一声,“本王就爱掀人屋顶。”
陈昱听到元凌的到来并不意外。他意外的只是元凌竟然现在才来。
金川离九原只有一天的路,这位脾气暴躁的王爷竟然拖了快二十天才过来。
“临近年关,我来找将军要吃的来了。”元凌叫卫兵领进来,大马金刀往一旁一坐,“我之前去柔然前线看了一眼,回来竟然没瞧见过冬的粮草,便过来看一眼。咱们在前头杀敌防御,怎么连口饭都不给吃了?”
“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,”陈昱道,“今年户部拨过来的粮草便少了,每营里也只能先分得四五成,六成已经是最多了。”
“户部拨过来多少,那是将军您要的成效。您要的多,那便多,您要的少,那便少。我和户部还隔着您和沃野镇的李复将军呢,可和户部说不上话儿。——而今我在您手下,受谁家管端谁家碗,上阵我听您指挥,粮草自然也找您要。”
“殿下找我来要,我又找谁家要呢?”陈昱苦笑,“边关历来这样的,年年递上去的数目,能给一半便算不错。有时候苛刻,给个三四成也是有的。殿下您再为难我,我这里也没有啊。”
元凌笑了:“粮草不足,您补不上,那这话可就不好说了。”
“我再能耐,户部不运来,李将军那里拨不下来,我也不能给您变出来。殿下也可去打听,旁的营里,连五成都没有。”陈昱道,“殿下要再多,是为难我了。”
“我营里这两千七百二十一名兵士,往兵部造了册的,少一斤,便有一人一天要饿肚子,我这里是实数儿,一个空头都没有。”元凌沉了脸笑一声,“既然大人说给不了这么多,那我也只好按着魏律,‘自拨粮不足时,可就地自筹’,去自筹军粮。总不能叫我帐下的兵士在前头杀敌卖命,还吃不饱穿不暖。”
“那殿下的意思?”陈昱也沉了脸。
“户部到底给了多少,往下拨又拨多少,大人心里有数,我也有。”元凌从袖中缓缓取出一柄小金剑来,“我不问大人要多少,毕竟大人事情多,也不是哪儿哪儿都亲自过问的。我自然也没法问百姓要,好歹这也是边关,柔然这两年才袭扰的少,百姓们刚得了两年好日子休养生息,也挤不出粮食来给我。那我只问军需官施伟那里找了。户部拨了多少粮草,李复将军那边又给九原拨了多少,这和我都说不上话,我只知道一点,大魏总不能不给兵士补贴不给卖命的兵士饭吃衣穿。我只问军需官来要,我这两千多人的粮食,少了一粒都是军需官给贪了。既然军需官贪腐,就该吃进去多少粮食,便给我吐出来多少——我大魏的军粮,可不是用来养肥这些硕鼠的,是不是?”
陈昱这才看清了元凌取出来的那柄金剑。
剑鞘之上,五爪金龙缠绕,以两粒黑色珍珠为目,剑柄饰以睚眦。
御赐之物。
“你?”陈昱深吸一口气。
“早听说陈大人爱护兵士,然而陈大人忙碌,也没有一城主将事事亲力亲为的道理。我也不好惊动陈大人,只好亲自去问问施伟施大人,我帐下兄弟们的口粮都去了哪里。听说施伟大人名下产业众多,一个小小的四命军需官,哪儿来的这许多俸禄叫他买产业?”元凌看了一眼陈昱,“大人既然爱我这把刀,借来给大人用用也无妨。”
“殿下……”
“本王贵的很。既然大人想用,可记得给利息。”元凌笑了笑,“顺便问大人一句,柔然月前异动,本王早叫人上报给大人,大人有何指示?”
“柔然异动我已上报沃野,李复将军指示各部加强戒备,已另派哨子营前去探看。宁王殿下回去金川之后,也请务必加强前线防卫。只是而今正值冬季,柔然调动军队只怕也艰难,出兵可能性不大,倒也不必太过惊慌。”
“这是大人的想法,还是李复将军的指示?”元凌问道。
“既是本官的想法,也是李复将军的指示。”陈昱皱了眉头,“宁王殿下可是觉得不妥?”
“既然是上峰的指示,本王自然是照做的。”元凌笑了一声,道:“那本王告辞,先去施伟大人那里清点粮草。”
“宁王驻守金川,乃是最为倚重的。”陈昱便笑道,“还望殿下回去之后,多多的准备警戒。”
元凌嗤笑一声。
“大人。”等元凌出去,翟林才从旁边出来。
“你瞧瞧,”陈昱笑一声,“也不知道是我是主将,还是他是主将。”
“大人且忍一忍罢。”翟林道,“人家是王爷,咱们哪里惹得起。”
“我自知道。”陈昱摇摇头,“若是旁人,早十个也拉出去打死了,哪有我陪着笑脸的事情。”
“大人明年便可调离了。”翟林笑道,“统共不过再半年。”
“早说过不要克扣他的粮草,施伟的胆子也太大了些。”陈昱道,“去年还好,今年一下扣他四成去,是怕这王爷不发火吗?”
“施伟久不将大人放在眼中,哪里肯听大人的话?”翟林冷笑一声,“仗着自己是殷家的连襟,也不是一天两天了,宁王要是能把他给办了,咱们也跟着沾光。”
“去年他扣了宁王一成,宁王不曾说什么,今年他胆子便大了。”陈昱笑一声。“一下快扣了一半去,吃油水吃到宁王殿下身上了,不知好歹。”
军需官的油水有多大他自然是知道的,然而施伟乃是殷家的连襟,陈昱惹不起,也只得眼睁睁看着施伟独吞,自己不过吃个面子钱而已。殷家吃了孝敬,据说也在这粮食上插了一脚,做个干股进去,施伟便仗着殷家的势力,开了一个个的粮食铺子,将九原一带的粮食生意都垄住了,旁人也都进不来,这些年攒起来的油水,只怕数也数不过来了。
今年施伟手伸到宁王身上,陈昱是知道的,然而也只随口说一句“宁王的份子不要动了”,多了却不肯说了。
去年施伟便存心给扣下了一成,宁王不曾说什么,只怕就是这一成叫施伟今年更起了心思。贪财的人,一个铜板赚少了都觉得像挖了心头肉。宁王去年的粮草给了九成,就让施伟少吃了不少油水,今年胆子大起来,果然就开始固态萌发了。
陈昱便要等着看宁王发作施伟。
一个脾气暴躁、妄自尊大到见了他连正常行礼都懒得的王爷,肯叫人欺到头上克扣粮草?况且宁王脾气虽差,待下属却不错的,怎么肯叫自己吃亏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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