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萤篱

不忘初心。

夜行黄沙道 73

元凌出了大营,却不往粮草场去,他过来带了二十来个亲卫,见他出来便跟上来。这一队亲卫和九原常见的兵士却不同,清一色的褐衣玄甲,挎刀背弓,远远一望便知,乃是天帝亲赐的“玄甲军”了。

九原虽然看着不大,然而南北东西各路都要在九原交汇,乃是一个关节重地。因此上反倒比后方的沃野还要繁华上几分。元凌带了亲卫,走了没多久便远远见有人往前头领路,一路只往大街上去,走不多远,便见一个饭庄子,早有下人打扮的在门口等着。

元凌带人一进庄子,原在大堂之中的食客便接二连三的站起来结账走了。这进来的几十兵爷,一看便不是九原城中那些。那领头的小公子往大堂的空桌子一指,这几十个兵丁便坐过去,等小二上了饭菜,便低头用饭,自始至终,连眼神都不曾四处张望过。

元凌扔下亲卫去吃饭,自己上了二楼小间。

一进门,早等候在此的两人便站起身来。

却是原先金川的战庄,丰盛庄的庄主李培,并两个掌柜。

自元凌将各战庄乡勇收编之后,各战庄的庄主便闲了下来。有那心里有小盘算的,或是想往那军中插一插手的,都叫这少年王爷掐的死死的,这才知道这王爷的脾气,当真是说杀就杀,说打死就打死,半句废话都没有。这位王爷的心里,根本就没有什么“强龙不压地头蛇”,或是和气生财之类的想法儿。剩下的这些,也就将那小心思都收起来,缩了头老老实实的。他们这些看得透的老家伙们,眼见着自家养了几十年的乡勇变成了元凌帐下令行禁止的“玄甲军”,对上柔然人再不是以前那样紧张戒备的样子,有休沐回家去,说得两句也是我们殿下我们长官如何如何,当真又是欣慰又是失落。燕雀不与鸿鹄高低,天家子弟哪里是他们这些乡野村夫能比的。然几十年的忙碌一下子闲下来,却又空落落的。

宁王却又悄悄请了他们去,托付给这样一项重任。

往九原、沃野等处,以原来各战庄的生意买卖往来为基,顺道打听各种消息。

金川在前线,九原各处的关系利益理清了,金川才好方便。

宁王所托,他们哪里敢懈怠?兢兢业业做了这么久,终于等到宁王消息,说要用一用了。

“说一说罢。”元凌请三人坐了,便问。

“那日郭大人来吩咐,草民们便着意打听着。”李培道,“施伟手里的粮食,在这九原里的,有一半是存在咱们对面的鸿升米铺里头,这也是施伟自家名下的铺子,里头的人,有施伟的亲信,也有从他亲家张郎那里的。”

“就你看,除了鸿升米铺,旁的地方还有没有?”元凌借着窗户看了一眼外头挂着“鸿升米铺”牌子的铺子,问道。

“除了鸿升,再就是鸿源,”有个掌柜便道,“这也是施伟名下的产业。这两个铺子加起来,米能顶整个九原的一半了。”

“他这里,也粜米?”元凌指指下头。

有破衣烂衫的老人背着袋子走进去。

“买进卖出两杆秤,说不得。”另一掌柜看了一眼,道。

“也算你们行里的规矩罢?”元凌笑道。

“旁家最多少个一二两,这家最少要二三两。”掌柜道,“他家是连大户都敢吃的,大户们也没用,吃了也只当哑巴亏。然而这城里大半米铺都是他的,真有大户粮食来,咱们这些小铺子吃不下也不敢吃的。”

“大户粮食,还不都是他左手倒在右手里?”元凌笑了,“有他干股的,可有什么标志没有?”

“大人只捡大的米铺去,保证都是施家的。”李培笑道,“他家门口一对狮子,这个别家却是没有的。听说是找人看的,唯有狮子压得住。”

“没干亏心事,怕什么压住没压住?”元凌笑了笑,便站起身来,“今日多谢各位,我便先走,也免得拖累。”

几人告了岂敢,元凌便下了楼来。亲卫们都吃好了坐等,见他下来,齐刷刷站起来往外头走。

元凌出来直奔对面的鸿升米铺,米铺掌柜见一群人涌进来,连忙迎上来。

他不认得元凌,只一见他身上穿着和后头跟着的兵士,心里便咯噔一下。

迎上来拱手道:“公子是来粜米,还是籴米?”

元凌扫他一眼,问道:“你是掌柜?”

“正是。”

“你们东家是谁?”元凌四下里一打量,“听说是施伟?”

“阁下是?”掌柜朝旁边一个伙计略使一个眼色,一面问道。

“不用使什么眼色,”元凌一指那个伙计,“等会儿我自去找施大人说话。”

他笑道:“听说施伟和天都里头殷家有点儿亲戚,和殷家谁是亲戚?”

那掌柜到底机灵,一听话不对,便笑道:“东家的亲戚,哪里是我们这些下人好议论的?”

“那可难办了,”元凌道,“因着听说他是殷家的亲戚,我这还想来论一论亲戚好攀个高枝儿呢。”

“阁下,该如何称呼?”

“说我可能你不大知道,”元凌走到那粜米的秤前,“我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,管殷监正叫一声舅舅。”

他点了点那秤:“要论起来,我和你东家倒是还算沾亲带故了。——这杆秤,便先借我用用罢。”

“这哪里使得?”米铺大掌柜已经知道这人是来找茬儿来了,连忙道:“阁下要借,也要在下问过东家才好,哪里有随口一说,便拿走了的道理?”

“怎么是随口一说?”元凌道,“我正经看上了你这杆秤,好好的和你商量的不是?倒是你,推三阻四的,还要拿你东家出来做个挡箭牌子。”

他冷笑一声:“既然还要问东家,那便快点去问,你东家不是在粮草场?正好我也要去,一并走罢。”

他一摆手,有两个亲卫便上来抬了秤。

“阁下要去粮草场?”那掌柜一惊。

这人不止要闹米铺,竟然直要去粮草场?

——同父异母的弟弟管殷监正叫一声舅舅,是什么人?

殷监正……殷家……

不等他细想,早有人上来扯住他胳膊要往外拉。

那掌柜道:“我自己走!”

“叫他自己头前里走,”元凌摆一摆手,“只怕去粮草场的路,他比你我都熟悉呢。”

那掌柜当先出了米铺,见前面早有熟悉的伙计一溜烟前头跑走了,才略放下心来。

 

粮草场这时正忙碌着,施伟一大早便叫人叫了来。前番粮草发放,多数营场已经领走。金川的粮草最多,前头来的郭平振因着只有六成,干脆不曾领走,连条子也未签。

这次来的这个带队的张裕,可比郭平振好相处多了。

粮食已经领到最后,多的是挑剩下的,也有掺了石头的,也有发霉的,挨挨总总能吃的不过七八成最多。那张裕极为腼腆,施伟不过略说得几句,便“嗯嗯啊啊”的答应着,将那不怎么好看的粮食都装到车上去。也有那看不过眼的,与张裕指点几句。张裕便涨红了脸,跑过来问施伟。

施伟是什么人?一面哄着并没有多少霉变,一面悄悄递了十块金饼子过去。那张裕起先不敢要,红了脸推脱,等到施伟悄悄指点看别人也有拿的,这才期期艾艾的收了,便只得任由粮食装上了车。

施伟只觉得再没有这样放心了。然而等到签条子时,却又出了问题。

那张裕虽面皮薄好哄,却死活不下笔签条子。

“张大人这是?”施伟听属下禀报,只得又来找张裕。

这看着腼腆的小丘八,不过这一点功夫便学会卡住要钱了。

“非是我不愿意签,”张裕拿着从施伟那里拿过来的条子笑了笑,“我家殿下一会儿便到,这条子,合该着他来签的。”

“你家……”殿下?

宁王?!

“宁王殿下早早就来了,说是先去拜见陈大人,回头便来找施大人呢。”张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伸手一指施伟身后:“喏,殿下来了。”

施伟回头正要说话,那之前早早跑出来找他的米铺伙计叫人领着急匆匆过来:“大人!”

“哟,这是哪里的伙计,怎么跑到大营里来了?”不等施伟和那伙计说上话,早有人笑嘻嘻地问。

元凌。

施伟一回头见元凌站在身后,他却是认得元凌,只得上前行礼:“殿下。”

“施大人。”元凌虚扶了扶,“可是久见了。”

施伟已经看清了被元凌裹挟来的自家掌柜。

“殿下这是?”施伟指了指掌柜,“何意?”

“听说鸿升米铺是施大人的产业?”元凌笑一笑,叫亲卫将秤放下,“我是相信施大人的。所以往施大人家借了这秤出来,今日不是来领粮草嘛,务必要好好称一称,看看到底有多少?”

他从张裕那里将条子拿过来:“本营兵丁两千七百二十一人,军马三千零一十九匹。按着口粮算,粟米要两万五千石——施大人这条子这是写好了?我今日正巧也有空,正好跟着过来瞧瞧。按着规矩来,好好称一称。”

“殿下说笑了。”施伟看了一眼自家掌柜的眼色,便知道不好,“我这里事情还多,哪里有时间一斤斤的称?”

“事情多?”元凌笑了,“施大人,你是不是忘了,我当初见你的时候说过什么?”

他慢慢抽出金剑,道:“看来施大人是贵人多忘事了。那我只好帮大人回忆回忆——我当时说,施大人生的这样肥壮,要是饿着了我,正好当大人做一顿吃食。大人记起来了吗?”

金剑搁在施伟的肩上,元凌冷笑一声,吩咐张裕:“重新给我卸下来,那霉烂了的,掺了石头的,都给我放到一边儿去,好好给我称一称,本王要看看,施大人给我这连人带马小半年,到底准备拨过来多少粟米?”

“是!”张裕转身要走,又回过身来,有些腼腆地从腰上解下那个荷包来,“殿下,这是施大人送给卑下的好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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